第五十三章

顾衿这一觉睡的很长,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。她躺在船舱里,睁开眼睛,七八平米的小房间空无一人,窗外是明亮的日光和嘈杂声,床头上还有杯冒着热气的水和几盒胶囊。

顾衿以为自己已经上了雷西租的那条船。

她坐起来,低着头,心里怅然若失。她潜意识里,一直是以为身边是有个人的。他身上的气味和体温都熟悉,他跟她冷着脸,还跟自己发脾气,他说你可真能折腾。

也不知道怎么就病起来了,本来这一路上都好好的。顾衿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,穿上鞋,打算出去看看情况。

拧开船舱的门,顾衿才发现这船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。一眼望不到头,绝对不是他们租的那条。

过道里还有穿着橙色衣服的船工在扛东西,来来回回的,小声吆喝。顾衿站在他们有序忙碌的队伍里,更显得像个异类。

她探头四处看了看,往对面几间紧闭的房门问了一声。“sara?”

没人回应。

她又叫。“雷西?胡澎?你们在吗?”

依然没人回应,顾衿拿出手机,一边找雷西萨娜他们的号码一边往外走。船舱的岔道很多,她又没什么方向感,拐了两个弯,顾衿就丢了。

好像所有舱门都是一样的,一眼看过去也瞧不见什么人影,她又喊了几声,始终没人回应。

“sara?”

“雷西?”

顾衿开始有点慌了,她茫然回头,只有一条狭小的,她刚才进来时走过的路。

良久,她小心翼翼,轻声喊了一个名字。

“……旁政?”

依然没人回应。

顾衿没由来觉得眼眶发酸,她低头迅速打开通讯录,手指找的又快又急,因为是南非当地的卡,通讯录里一共也没几个人,顾衿找到雷西两个字,刚要按下去。

忽然,船舱右侧的房间里伸出只手,一把给她拽进去。

顾衿抵着门,后背和门碰撞发出一声闷响。旁政站在她前面,一只手压在她肩膀上。他离她很近,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鼻尖上,低声问她。

“找我?”

他换了一套灰色的运动装,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,好像在这儿已经守株待兔等了很久。

顾衿红着眼睛,转过头躲开他视线,很平静。

“谁找你。”

那一声猫叫似的动静,在门外细微到几乎听不见,但是他也确实听清楚了,她在小声又试探的喊,旁政。那一声旁政,像之前很多个夜里她醒来无意识的呢喃,她说旁政,我渴,她说旁政,我是不是又把被子卷跑了?她说旁政,快起来,要来不及了。

她叫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,旁政旁政,好像这两个字她信手拈来,叫的理直气壮。

她手里还攥着手机,上面停在通讯录雷西的界面,他劈手拿过来,开始翻里面的东西。

顾衿恼怒,挣扎着踢他。“你给我!!”

旁政恍若未闻,改把一只手扣在她脑门上,然后退了一步,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。他手长脚长,顾衿怎么抓都碰不着他,张牙舞爪的。

通讯录里不过十几个人,同行的旅伴,机场问询处,旅店老板,她妈妈,尹白露,唯独没有他。旁政觉着特讽刺。

“尹白露来告诉我说你给她发了张照片儿,一开始我还不信,顾衿,你知道去看你妈,知道玩儿高兴了的时候联系尹白露,你那么面面俱到,怎么就不知道回我信息?”

他把手机递到她眼前,打开微信界面,上面几十条他的未读,不同时间不同日期,但是却是一样的两个字。

在哪。

整整半年,音信全无。

旁政隐忍着呼吸,死死盯着她。“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?”

顾衿不挣扎了,她垂着眼睛。“白露她还好吗?”

旁政短促笑了一声。“挺好,开了个饭馆儿,当老板娘了。”

顾衿依然问,“那旁伯伯和阿姨呢?也还好吗?”

呵,连爸妈都不叫了。

旁政悠悠的,“也挺好,升官了,搬到北京去住了。”

他故意说的轻描淡写,其言之意就是离了你顾衿,大家都生活的很好,比以前更好。

顾衿不问了,旁政松开她,把手机扔在门口的桌子上,她把手机捡起来,默默揣回牛仔裤的口袋。因为生病的缘故,她脸色有点白,便显得眼睛格外大。

她又舔了舔嘴唇,因为发烧的缘故,眼睛湿漉漉的,总是像含着一汪水,顾衿从门边仰起头来看他。

她两只手背在身后,手指扭在一起,眼神隐隐有让人看不真切的卑微期冀。

“那你呢?你好吗?”

他转过头,别扭又生硬。“好的不能再好了。”

顾衿反问,嘴角轻翘。“那怎么来了非洲?”

“以为我来看你?还是以为我来接你回家?”他靠着身后的沙发背,讥讽反问。神情一下变的很怜悯。“这么自信?”

顾衿眼中的期冀一下熄灭了,她眨了眨睫毛,呼吸轻缓。

他不疾不徐往她心里捅刀。“远洋船队接了对非出口医药器械的单子,我来压船,碰上你,那算巧合。”

顾衿从门板上直起身来,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。“你看到雷西了吗?我找不到他们了。”

旁政指了指门外,很冷淡。“出门右转,直走,餐厅里。”

顾衿说,“谢谢。”

她转身摸到门把手,冰冰凉凉的,她想了想,又扭过头来。“旁政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接下来去哪里?”

他意有所指。“船去哪儿,我就去哪儿。”

顾衿点点头,很认真的跟他说。“非洲很乱,你要小心,电话不要拿在手里,身上也不要带太多的钱,前几天在码头,谭禹给过我一盒药,说可以预防高危性疟疾流感,如果你看到他的话,记得也管他要一点。”

旁政不做声。

顾衿又说,“之前手机信号不好,在外面常常一个星期都不看一次,每次收到你消息的时候可能我都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。”

“我下一站要和他们一起去好望角。”

旁政依然沉默着。

等了半晌,顾衿见他不说话,轻轻掩上门走了。

餐厅里所有人都在吃饭,见到顾衿来了,忙让她坐,张教授脸上笑眯眯的。

“难得遇上贵人,愿意让咱们休息一晚上,知道你病了还特地让厨师做了病号饭,快过来吃,吃完启程出发了。”

顾衿挨着萨娜坐下,雷西在她对面,看了她一眼。“烧退了?今天能走吗?”

“能走,没事儿。”

众人面前放的都是牛奶和面包,唯独顾衿前面搁的是一碗熬的香糯白粥。厨师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,带着高高的厨师帽,见顾衿来了,他擦着手,很亲切出来打招呼。

“我们旁总特地交代的,说是有病号,船上条件有限,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各位多包涵。”

顾衿喝了口粥,那感觉很像之前妈妈在她感冒时候坐的,清淡,温软,有让人回味的米香。她埋头一口气吃完,跟厨师礼貌道谢,临走时,胖胖的厨师又从口袋里拿出几颗大白兔奶糖送给她吃。

顾衿跟着雷西他们搬着行李下船。

她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,她能扛行李,能讲段子,能跟胡澎聊天逗他们笑,能用自己异于常人的思维把雷西气的半死。

离开这里,她又是那个生气勃勃的顾衿。

一路往南,准备就绪。顾衿坐在一层的观景舱跟雷西比大拇指,“可以走了。”

雷西操舵,微笑着。“再等等。”

顾衿问,“等谁?”

雷西指着窗外,示意她看。“等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