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人这么说当然是有道理的,武则天下达的是“禁屠令”,而不是“禁肉令”。

单从字面上去解读禁屠令,运输鲜鱼乃至吃鱼都不算犯罪,有罪的是捕猎鱼虾。守城门的卫士们之所以如此激动,主要还是因为今天终于有鱼吃了。

至于这柴禾里藏鱼的年轻人,急智归急智,只不过他临时找的这个理由实在是他蹩脚了……

“扑哧~~”

“哈哈哈!狗撵耗子扑棱灰,倒是听过。”

“没错,这狗还能跑到河里去咬鱼?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哩!”

不少行人笑出声来。

崔耕不忍这年轻人受罚,轻咳一声,上前帮忙打圆场道:“这位兄弟,你这一着急就吃字儿的毛病得改一改。什么叫这鱼是狗咬的?那叫狗鳖咬的。”

领头的军官叫姚天德,今天把守城门查着了几尾鲜鱼心情正好。所以,他尽管明知崔耕也在扯淡,还是随意敷衍回应道:“什么狗鳖?本官怎么没听说过这玩意儿?”

“你不知道?”崔耕故作惊讶,比比划划解释道:“狗鳖可是好东西,此物外表像狗,实际上是一种鳖。既可上陆地吃草,又可下江湖捕鱼。最关键的是,每个狗鳖体内都会产一宝珠,乃是无价之宝。谁若是能见着一只狗鳖,那可是走大运了,注定要发大财啊!”

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,姚天德居然有了一丝丝相信了,疑问道:“你真见过狗鳖?”

“可不是嘛!”崔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,“今天,就在今天,我路过一条小河,整好看见一只狗鳖和几条大鱼在河中对打,嘴里还吐出宝珠砸向那些大鱼的鱼头。当时这位小兄弟也在场。我们俩琢磨着,当今陛下泽被苍生,下了天下禁屠令,我等百姓自当遵守。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莫非王臣。这狗鳖既然生活在我大唐境内的江河中,自然也算陛下的子民,也该遵守这天下禁屠令,不是?于是乎……”

“于是乎怎么的?”军管姚天德咽了口唾沫。

“我们断然出手,惊走了狗鳖。”

说到这,崔耕伸手一指那几尾鲜鱼,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不过我们终究出手还是晚了点,没能救下这有几条可怜的鱼儿。陛下颁布了天下禁屠令,我等百姓本该是阻止这狗憋杀生的,唉,实在是惭愧之至!”

“哦,原来是这么回事儿……”

姚天德缓缓点了点头,倏地,指着自己的鼻子,声色俱厉道:“他奶奶的熊!小子,你是不是看本官象老鳖?这种瞎话,傻子都骗不了啊!尼玛狗鳖还吐出宝珠砸鱼,你咋不说它成精了呢?”

崔耕本来也没指望这样蒙混过关,赶紧使出了杀手锏,道:“这位将军息怒,虽然此事匪夷所思了点,但我还是有证据滴!”

说着话,他从袖兜中掏出了一样锦盒。把锦盒打开,里面是一颗径达八分的珍珠。

崔耕道:“那狗鳖虽然跑了,它吐出的宝珠还在。当时我和这位小兄弟是见者有份,他分了那几尾鲜鱼,我分了这颗宝珠。不信的话,您自己看看?”

这颗径达八分的珍珠,乃是张元昌和李知祥给崔耕的生日贺礼之一,正所谓世间珍珠,七分为珠,八分为宝,这颗珍珠能值两百多贯钱。

能将这东西拿出来喂狗,他是真的有心要救下这个犯了律例的年轻人。

姚天德在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守城门,也是见多识广的人,稍一打量就估摸出了此物的价值。

他接过的宝珠后,面色顿时缓和了下来,语气也和善了些,道:“照这么说,这事儿还真有?”

崔耕赔笑道:“这位将军若是还心怀疑虑的话,不妨把这些证据都拿回去,好好调查。等调查清楚了,再把他们发还在下不迟。只是今天……”

“今天啊……”姚天德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,正色道:“按照我大周律例,我等城门守门若是无故留难行人一天,罚笞四十。本官怎敢以身试法?你们走吧,等调查清楚了,本官再通知你们。”

“多谢将军。”

双方心照不宣,崔耕和那个年轻人都没留下姓名,赶车的赶车,骑马的骑马,入城去也。

出了城门洞没多远,年轻人就把马车停在了一边,来到崔耕的马前,道:“这位大哥,请借一步说话。”

崔耕轻“唔”了一声下马,被那个年轻人领到了一个坊内。

七扭八转,终于找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。

噗通~~

那年轻人跪倒在地,连磕了几个响头,道:“恩公在下,请受在下一拜!”

崔耕赶紧以手相搀,道:“举手之劳而已,何足挂齿。”

“不,这对您是举手之劳,对在下却是天高地厚的大恩!”

那年轻人执意不起,又连磕了几个响头。这头磕得可真实在,他的额头迅速肿了起来,鲜血淋漓。

崔耕见状,委实觉得这年轻人有些小题大做了,这头磕的都破血了,不至于啊!

因为武则天虽然下的这个禁屠令比较混账,但她本人不是疯子,没有规定杀畜生要偿命啊。

事实上,犯了禁屠令真被抓到也不过是“笞五十”,城门卫对此事监察不严的惩处是“笞二十”。江淮饥荒,主要是因为官府的阻拦,使成规模的捕鱼成为不可能,而不是百姓不敢铤而走险。

虽然这五十板子很不好挨,但远称不上救命之恩,自己让他免了五十鞭笞而已,他至于这么玩命地磕头吗?

莫非是那颗珍珠?看来这年轻人也是识货之人!

他笑着宽慰道:“这位小哥,你是怕还不起那颗珠子吧?没关系,还不上就算了。有心救你,又怎会跟你索要这身外之物呢?”

“恩公,你想哪去了?”年轻人这才站起来,苦笑道:“那颗珠子虽然珍贵,但我们家还不至于拿不出来。敢问恩公姓字名谁,在城中何处落脚?您不妨留下个地方,过两天我定还您一颗比那颗更大更好的珍珠。”

哟呵,听这口气,这年轻人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啊。

崔耕还要在扬州城内微服私访,当然不能报真名。他稍一转念,就道:“我叫崔大牛,是来扬州采买货物的客商,这几位是我的随扈。至于落脚的地方嘛……还没选好。这样吧,我们几个初来乍到,对扬州不熟,不如辛苦小兄弟领着我们在扬州转转?至于那颗珠子,就抵了这几日的工钱,如何?”

“成!”

那年轻人洒脱道:“几日的工钱竟值两百贯钱,恩公倒是出手阔绰。看来恩公也不是缺钱的主儿,那在下就不矫情了。不过,虽然这颗珠子的事儿就此了结,但你的恩情可不能就此抵消。这样,今后您在扬州遇到什么为难召窄的事儿,尽管找我。”

好大的口气!

崔耕暗忖,要是你小子真有什么那么大的本事,还至于敢忤逆禁屠令,冒险走私几尾鲜鱼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