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张常侍来了!”

“张中郎请!”

“哎呦,这不是六郎吗?坐,快来这里坐!”

……

顿时,众官员纷纷起身打招呼,有的礼貌性地致以问候,有的就非常热情,乃至接近于谄媚。

张昌宗频频颔首回礼,风度翩翩。

突然,他眼睛扫到了崔耕的身上,冷笑道:“崔监正,今日乃是陛下赐宴,朝廷重臣皆可参与。你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前来,是不是太不知自重了?”

擦!

这孙子是没事找事啊,哥可不能惯着他!

崔耕当时就要反唇相讥。

可还没等崔耕开口呢,一个身着深绿色官袍的官员就慷慨陈词,道:“张卿此言差矣!旨意上虽然写的是朝廷重臣,但陛下既然给崔监正下了旨,他敢不来吗?那不是欺君之罪吗?真是岂有此理!”

“呃……”

张昌宗脸上的愠怒之色一闪而逝,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

这个官员他认识,其人姓宋名,虽然官职不高,仅仅是六品的凤阁舍人、监察御史,但是最近被武则天单独召见多次,甚是宠信。

他心中暗想,是了,崔耕是四品官,我讽刺他算不得朝廷高~官,那宋才六品官,岂不是更称不上了?所以,人家生我的气,非常合理!

想到这里,他满脸堆笑道:“哪里,哪里,宋公误会哩。本官的意思是说,崔耕那厮官职低也就罢了,品行也不好啊。他外表忠厚内藏奸诈,表面上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,这样的人称为朝廷重臣,我张昌宗第一个不服气!”

顿了顿,又对宋道:“但是您就不一样了,虽然官职是低了些,但人品高洁,雅量高致,堪称天下第一,张某人佩服之至。来,宋大人,您请上座!”

完美!

在张昌宗的想法里,自己这一遍贬崔扬宋,既礼贤下士,讨好了刚才不小心得罪的宋,又彻底地贬低了崔耕,堪称一举两得。

然而,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呢,就听宋冷笑道:“品行?在下自认为,自己的品行,离着崔大人差着十万八千里哩!”

说着话,宋走上前来,对着崔耕深施一礼,道:“往昔宋某人官微职浅,无缘见崔大人一面。今日一见,真是三生有幸啊。”

崔耕此时的心里面,简直是像三伏天喝了冰糖凉水那么熨帖。

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如此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边,更关键的是,听听,这是谁?

宋啊!

大唐三百年,以名相论,公认为“前称房、杜,后称姚、宋”,这里面的宋,就是指宋。

他历仕武后、唐中宗、唐睿宗、殇帝、唐玄宗五朝,一生为振兴大唐励精图治,与姚崇同心协力,辅佐唐玄宗开创了开元盛世。

人送绰号“有脚阳春”,那意思,就是说宋如一缕春风,流淌到哪里哪里就似春风煦物,倍感温暖,不为自己争名谋利;严以律己,宽以待人,均体现了他爱民恤物的高尚品德。

这等人物,一见自己,就大礼参拜,心服口服,那成就感,还真是刚刚的啊!

崔耕赶紧以手相搀,道:“宋大人快快请起,对宋大人的品行,崔某人也是佩服得很哩,咱们以后可得多亲多近。”

他们俩这么一唱一和,可把张昌宗的肺都要气炸了,怒道:“姓宋的,咱们俩往日无冤近日无仇,张某人对你也一向尊敬。你果真要和崔耕沆瀣一气,与某为敌吗?”

“什么为敌?”宋满脸无辜之色,装傻卖萌,道:“崔大人身为武荣县折冲都尉府长史时,曾经力擒倭皇。官居江都县令时,为冤鬼伸冤,天降甘霖;身为定州长史时,平定蝗灾,活人无数……”

好么,也真难为他对崔耕的过往那么了解,一桩桩一件件,如数家珍,随口道出。

最后,宋满脸委屈地道:“张卿,您仔细想想,我宋没什么功绩可言,要是自称比人家崔大人的品行还高,那不是完全不要脸了吗?”

尼玛,你这是说自己不要脸面,还是暗指本官我不要脸?

张昌宗勃然大怒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“下官怎么了?”

“呃……真是气煞我也!”

张昌宗心思电转,也没想出人家宋的话,表面上有什么漏洞,直气的额头上青筋乱跳,眼睛四处乱瞄。

宰相苏味道、李峤虽然投靠他了,但总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亲自下场,和一个六品小官死磕吧?那也太不自重身份了,纷纷扭过头去,不敢和他对视。

最后,还是天官侍郎郑善果实在受不了张昌宗的压力了,挺身而出,勉强找了个理由,道:“宋御史你口口声声,称不愿意与六郎为敌。那本官就奇怪了,你为何称他为卿,而不称呼他为六郎呢?”

“哼哼,六郎?”宋发出一阵冷笑,道:“以官衔而论,张大人正当为卿,本官如此称呼,有什么奇怪的?倒是你,郑善果,又不是他家的奴仆家奴,那里有叫他为郎的呢?”

“我……”

跟张昌宗一样,郑善果被说了个既满肚子委屈,又无言以对。。

其实这事儿吧,还真不好说,

称呼某人为“某某郎”,最初的概念,是妻子称呼丈夫,后来,又推而广之,家里的家奴也都如此称呼男主人。

再后来呢,又推到更广的地方了,人们称呼熟悉的某人为某某郎,就是个表示尊敬的意思,那暗含的意思是,我像家奴一样尊敬你,你看看我多有礼貌哩?

所以,现在宋这话,你说无理吧,他还真有点道理。你说有道理吧,又确确实实是强词夺理。

不愧是日后名满天下的贤相,稍微小露一手,就让张昌宗和郑善果明明白白吃了个大亏,却有苦说不出!

张昌宗自知这场是占不着什么便宜了,放狠话道:“姓宋的,是非只因强出头,你这是没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啊,咱们走着瞧!”

宋毫不畏惧,脖子一梗,傲然道“嘿嘿,如果张卿执意如此,说不得,宋某人也只得硬接着了!”

“好,咱们走着瞧。”

话不投机半句多,双方不欢而散,张昌宗找了个位置坐下,宋则直接大啦啦地和崔耕并肩而坐。

崔耕低声道:“多谢宋大人今日仗义施以援手。呃……能不能问一句,您因何对本官如此关照?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,总不会是真的只听了几句本官的过往,就倾心相交吧?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宋随手将一个梨子拿起,咬了一口,道:“两个原因。其一,陛下今天特意交代我,看着张昌宗,别故意挑衅你。”

“那第二呢?”

宋眨了眨眼睛,道:“第二么…嘿嘿,当然是我刚刚拜了一个老恩师呢,他叫张柬之。崔大人,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兄了,哪有师兄不关照师弟的道理?”

原来如此!

崔耕心头一震,恍然大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