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元振道:“这事儿得从吐蕃的制度说起。吐蕃赞普将土地和臣民,分封给若干个大领主。而大领主,又将土地和臣民,分封给若干个小领主,层层封授,最后交给庸奴耕种……”

听郭元振侃侃而谈,崔耕对吐蕃的社会制度,有了个大概的了解。

吐蕃的土地被层层分封,而所有的领受土地者,都要交纳赋税和服徭役。

大领主要向政府交纳贡赋,小领主要向大领主交纳贡赋、服役,而“庸奴”则义务向小领主交纳赋税和服徭役。

所谓庸奴,只是个蔑称。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私人财产,并不是真正的奴隶,只是对领主的依附比较严重罢了。大概用“农奴”或者“属民”来称呼更为恰当。

比庸奴地位低的还有“奴、庸、蛮貊、囚徒”等,这些人就只被当作会说话的工具了。

另外,还有一种人,比庸奴的地位略高,那就是平民。平民直接耕种政府的公田,也可以理解成直属于赞普的“庸奴”。

总地来说,吐蕃就是分为三个阶级:赞普的皇室,领主和庸奴。三者之间,是完全不可逾越的,这个观念在吐蕃人的观念中根深蒂固。吐蕃名将论钦陵,对上不怎么通军事的吐蕃赞普,却大败而归,就是这个原因。

崔耕听到这里,打断道:“这么说,此时的吐蕃,大概是处于半封建半奴隶社会?”

“半封建半奴隶?”郭元振虽然觉得这词儿有点怪异,但稍微一想,就点头赞叹道:“崔相真是一语中的!嗯,半封建半奴隶社会,一句话就把吐蕃的制度说了个明明白白。”

崔耕疑惑道:“照你这么说,吐蕃军的主力就是庸奴?那就奇怪了。这些庸奴,打赢了没啥好处,打输了命没了,他们英勇作战图个啥?为何吐蕃的大军的战力,还……那个……不在我朝之下?”

郭元振解释道:“那是因为吐蕃民风尚武,其国民以战死沙场为荣,以怯懦逃跑为耻。英勇做战之人,生披虎皮,死后在坟茔绘以虎形,荣耀无比。而怯懦之人,则会被强迫穿上狐狸皮,游街示众,受尽嘲弄。在吐蕃人的心目中,这就是仅次于死的刑罚了。”

崔耕听到这里更疑惑了,道:“既然吐蕃奴隶悍不畏死,你那个“官民分制”之说,又从何说起呢?”

郭元振微微一笑,道:“再悍不畏死,也得有个限度。好生恶死,乃人之长情。吐蕃虽然民俗尚武,又岂可彻底扭转?崔相您想,每次战争,得利的都是那些大小领主,吐蕃百姓却只担了个虚名儿。这日子久了,他们岂能不意识不对?”

崔耕想想也是,吐蕃百姓们再愚昧,被骗了一百多年了,也该醒悟了。他问道:“所以,怎么个官民分制法呢?”

“下官的法子就是,咱们每次与吐蕃贵人接触,都得据以力争,不必客气。但与百姓接触,就得反复对他们宣扬两国修好之意,纵是吃点亏也没什么。这日子久了,吐蕃百姓们就会问了,人家汉人希望和吐蕃修好,咱们到底是为何而战呢?总不能白白战死吧?久而久之,民心厌战,吐蕃人和我大周打起来,战力必会下降。”

封常清插话道:“这个法子,是不是太软了些,果然管用?”

“当然管用了,咱们大周最近几年,对吐蕃胜多败少。除了论钦陵死于内斗之外,吐蕃民心思安也是原因之一。”郭元振道:“另外,一个显著的表现就是,最近几年,祭祀文成公主的庙,在吐蕃可是越来越多。”

崔耕明白,文成公主在吐蕃贵人和百姓中,其形象并不一致。

在吐蕃贵人看来,她只是松赞干布的六个妃子之一,连王后都不是,算不得多么地位崇高。

但在吐蕃百姓看来,这位公主在世之日,吐蕃和大唐保持了长久的和平,既不用服那么多的兵役,又不用交那么多的赋税,简直是万家生佛一般。这文成公主的庙修的越多,说明他们越不愿意与大周开战。

吐蕃贵人穷兵黩武,百姓却不愿作战,分而治之,这其中还真是大有可资利用之处。